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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沈水南风】高海涛随笔《怡红夜宴图》

xiao9469
2023/08/04 22:01:14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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怡红夜宴图
高海涛

中国人好像很喜欢夜宴,诗词中多有描写,如李白《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》:“会桃李之芳园,序天伦之乐事”,堪称千古名篇。还有白居易的《宴散》:“笙歌归院落,灯火下楼台”,曾为鲁迅先生所赞赏,说真会写富贵景象。实际上,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也是写夜宴的,只是在船上:“移船相近邀相见,添酒回灯重开宴”,清歌当酒,弦上溅泪,让人一曲难忘。
绘画也有,最有名的是《韩熙载夜宴图》,是南唐画家顾闳中所作,构图完整,色彩恢丽,场面宏大,人物众多,画里画外都有许多故事。前些年有个女作家叫吴蔚的,还据此写了一部小说,就叫《韩熙载夜宴》,我当时忝列茅奖评委,曾经读过,印象不是很深。



就小说而言,写夜宴最有意味的,我觉得还是《红楼梦》,即六十三回:寿怡红群芳开夜宴。这是接前一回讲述,贾宝玉过生日。本来生日已在白天庆过了,很正式,很热闹,各种应酬、礼节、讲究,而这一回是到了晚上,意犹未尽,怡红院的丫头们也要替主人庆生,从袭人、晴雯、麝月、秋纹等大丫头到芳官、碧痕、小燕、四儿等小丫头,分等级实行AA制,凑份子备了酒果,摆上花梨圆炕桌,觉得人少了没趣,于是又差人打着灯笼,分别去把宝钗、黛玉、探春、李纨、湘云和宝琴也都请来,然后夜宴正式开始。   
“怡红夜宴”写的如诗如画,意味深长。德国汉学家顾彬说,《红楼梦》是“为中国年轻人写的生活祈祷书”,而这种祈祷,就况味别传地体现在“怡红夜宴”中,如同全书的缩影,不仅是人生礼仪的艺术展现,也是少女们集体的青春祈祷与嘉年华。
这真是谜一般的夜宴,不仅女孩子们的“占花名”游戏大有深意,各自抽到的花签及诗句对每个女孩的性格命运构成了隐喻和象征,而且,就连参加夜宴的人数和座次排列,也众说纷纭,颇费猜测。于是就有了“怡红夜宴图”——红学家们根据小说的叙述,做出了不同的推算,绘出了不同的图示。



这些图示,本身有多大意义姑且不论,而且据说它们还都不够完美,和书中的描写多少总有差异,或差在人数上,或差在酒令点数上。我觉得这很正常,一场夜宴,当时是怎么坐的,谁挨着谁,谁掷了几个点,即使全凭记忆来写,也难免有所疏漏。西谚有云:To err is human,错是人性的,有错才是人,更何况这是小说,也谈不上错不错啊。但有人偏要上下求索,志在创新,把有关数据输入计算机,用其模拟这次夜宴的布局和座次。结果出来之后,人人称奇,说还是人工智能厉害,计算机模拟的怡红夜宴图竟然没有任何瑕疵,堪称精确,虽然所依据的小说版本和红学家们有所不同,是比较新的一种。
木心先生曾感叹,说《红楼梦》仿佛是红学家写的。如今可能还要换一种说法,这部书还可能是计算机写的,机器人写的。这也并非不可思议,已经有很多实验,证明机器人完全可以从事写作,包括赋诗填词。
作为一个传统的读书写作者,我对诸如此类的实验,总是不愿相信,也缺乏兴趣。闲来无事,重读红楼,也把那几张图示分别找来看看。但看来看去,忽然想怯怯地问一句:宴席座次的排列,是否也和传统礼仪、历史文化有关系呢?
中国是礼仪之邦,凡重要的节庆场合,包括宴会,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。汉朝时,最重要的位置是坐西朝东,这是主人的位置,看《史记》鸿门宴的描写就知道了,项羽就是坐西朝东的:“项王、项伯东向坐,亚父南向坐,沛公北向坐,张良西向侍”。余英时有《说鸿门宴的座次》一文,指出项羽不以宾主礼招待刘邦,却似当成了自己的臣属,云云。而经过时代演变,到了清代,餐桌礼仪已有所变化,与汉代不同,坐北朝南才是最重要的位置。以《红楼梦》七十一回为例,贾母宴客,“上面两席是南北王妃,下面依叙便是众公侯的诰命。左边下手一席,陪客是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,右边下手一席,方是贾母主位。”即主宾以面南为尊,次者再东西分坐,陪客在东,主人在西。
《红楼梦》中还有几次宴会的描写涉及座次,如三十八回赏桂吃蟹,五十三回元宵家宴,也大致循此礼俗,虽是家人宴请,还是要以北为尊,以东为上。



以这样的习俗规矩来看怡红夜宴图,就觉得计算机模拟出来的图示大可质疑,因为按这个图示,正北面南而坐的是晴雯,正南面北的是宝玉,正东面西的是宝钗,正西面东的是四儿。主要问题是在那个正北朝南的座位,究竟该谁来坐?按道理是给宝玉过生日,不说他是怡红院主人的身份,作为寿星他也应该在上座。而如果按宾主之位,那当时的主宾则应是李纨或宝钗,李纨是长嫂,宝钗是外客,这一点,红学家们已充分考虑到了。如在俞平伯的图示中,正北是李纨和宝钗;在周绍良的图示中,正北则是宝钗。还有一些其他研究者的图示,正北而坐者也基本上是李纨,或宝钗、黛玉等小姐身份的女孩。显然,这是情理之中的座次,但却被计算机给颠覆了。让“心比天高,身为下贱”的丫鬟晴雯坐在上座,我很赞同,一千个赞同,一万个赞同,但关键是有点不合情理,像贾府这样的“诗礼簪缨之族”,虽然是夜宴,也不太可能让一个丫鬟,不管她多么聪明美丽,坐在这个位置上吧?



事实上,也真有一幅工笔画的《怡红夜宴图》,清代无名氏所画,色调清雅,笔法流畅,整体感和细节描绘都好。画中的座次,更是明白无误,面南而坐的是宝玉、黛玉、宝钗三位,所谓金玉良缘,木石前盟,在此青春将暮、芳华荟萃之际,一并得以历历展示。
总之,我不太相信人工智能,我更愿意相信人本身。计算机也好,机器人也好,你能输入知识和数据,却很难输入智慧和情感;你能输入智慧和情感,却很难输入各种讲究、面子、道德、礼仪、风俗、信仰、想象力和价值观。不是吗?凯文.凯利认为,计算机和机器人是“人类的孩子”,我们必须首先给它们输入价值观,而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至少计算机是写不出《红楼梦》的,因为这样的书是充分人性的,体现着人的全部自由、价值、尊严,以及生命之脆弱和过失的语言艺术作品。



作者简介: 高海涛1955年生于辽西乡村,曾参军,1980年代在吉林长春读本科和研究生,并在大学任教,后到辽宁工作,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与批评,并在文学翻译、散文创作等方面有较好成绩和影响。多年来,他坚持理论批评的独立品格,其成果如《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批评家》《文学在这里沉思》《东北作家群与鲁迅先生》等,受到省内外广泛关注,曾连续两届被中国作协聘为茅盾文学奖评委。在文学翻译方面,他涉猎广泛,译介过多种体裁作品,他的译诗集《北方船》出版后,深受读者喜爱和译界关注,包括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先生,对他的译作也极为赞赏。在散文创作领域,他也有不俗的表现和成绩,被誉为“辽西文明之子”。他的散文集《英格兰流年》及《长长的三月》《美是上帝的手书》《精神家园的炊烟》《姐姐在俄罗斯名画中》等多篇,均被转载并引起关注。其作品聪慧大气,传承中西合璧的人文价值,别具风格和气韵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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